元宵节,老家人都叫它灯花节!灯花节,从正月十四开始,一过便是三天,过去是,今天亦然。
从这天起,家家都是彻夜灯火。院子里有灯笼杆的,也要把灯笼点亮。而讲究一点,不但冻个冰灯,还要扎些新颖的彩灯——五星灯、扇面灯、转灯,还有西瓜灯、倭瓜灯……冰灯,多放院中间的板凳上。那些各色的彩灯呢?有的挂在房门上面,有的挂在房檐下,有的挂在晾衣绳上。也是从这天起,我和伙伴们都拿出自己的灯笼,点上小蜡烛,东家西家地串,前院后院地走,一家一户地看。回家后,便与家人说起各家灯笼的短长来。
正月十五——灯花节的高峰。这天,天刚擦黑,家家户户首先忙的是为祖先送灯。我家的灯,是前一天妈妈用面蒸出来的,形状多是元宝形。用黄米面蒸的,哥哥说是金灯,而用荞面蒸的,便是银灯了。为了预防风雪,哥哥还要为每个灯做个简易灯罩。一段秫秸,一劈为三。三根灯柱分别扎在事先做好的三角形底座上,两面糊好白纸,一面是灯门。夜色初降,哥哥便带着我和两个姐姐,去给爷爷奶奶送灯。送灯不像除夕请神那般严肃,一路说笑,到了爷爷奶奶坟头,哥哥将灯点燃,哥俩磕完头,便起身回家。这时候,你再举目四野,远方便连绵起万家灯火……
灯花节,是灯与火的灿烂绽放……
朗月升起来了,大哥大姐按照父母的吩咐——上灯!上灯,即是将一支支蜡烛点燃,先屋里,再屋外。屋里每个旮旯、炕墙根儿、母亲的大衣柜下面;厨房的水缸里、碗柜里、地窖里、灶台旁边的灰坑里、灶王爷的供板上、房门两边的窗台上,凡是平日灯光照耀不到的地儿,都点上蜡烛,求得个光明普照,心里亮堂。
老家的灯花节,屋子里灯火通明,庭院也不可有半点黑旮旯。房檐下、窗台前、大山墙的拐角处和猪圈、狗窝、鸡架、茅厕、井台等地方,都点燃蜡烛。月辉给庭院内外洒下一片银白之时,我家院子里处处都摇曳着油黄色的烛光。
这时,一家人都齐聚院子里,等待灯花节里的大戏——撒路灯的开始。撒路灯,我家多是大哥和大姐来担当。事先准备一水桶糠秕,撒前用煤油或柴油搅拌均匀,之后便是大哥手执一把长柄铁勺,在院子里一堆堆均匀地排列,要一直撒到大门外。最后将一堆堆有拌油的糠秕点燃,霎时,路灯犹如一条火龙蜿蜒而出,一直与村路相接连……
趁着烛火正旺之时,父亲便给我们拿出一些小型烟花来,让我们在室外燃放,像喷着金星的小礼花、小狗拉磨、炮打灯、钻天柳,还有那种叫作摇花的。而每年的这一时刻,我总爱和几个小伙伴,登上生产队门前那小山一样的粪堆上,遥望四周邻村的上空,处处漫天的红光,烟花闪烁。但见纤云忽而绯红,忽儿又金黄地飘忽着,天地间幻若仙境。
灯花节之夜,元宵是不可不吃的。不过,那时是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,市场上也很难买的。即便是有,也都凭票限量,乡下人就更难买到。不过,我家与人有别——元宵从来都是妈妈自己做。每到年关,父亲便从朋友那儿弄些糯米面,妈妈把它当作稀罕之物仔细地保管起来,只为灯花节,给全家人摇些元宵来吃。
灯花节“走百病”——全屯大人小孩的一次户外行。走出家门,一面观灯,一面村东屯西来回地走。记得老家人说:“灯花夜里走一走,大病小灾全没有。”是真是假,也没刨根儿问那底儿。权作饭后散步观灯了。
时光荏苒,灯花依旧,然昔非今比。物质的富足,精神的愉悦,吃与穿,岂止在年在节?不过,能说如今的灯花夜里乡亲不再有什么寄托和梦想么?我想一定有。始信只要灯花绽放,希冀定是岁岁年年……